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时洁琼我的外婆 [复制链接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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时入三更,我依辗转难眠。在这漫漫的长夜,淅淅沥沥的雨声开启了我记忆深处那扇尘封已久的厚重之门,随之一幅幅有关外婆的画面鱼贯而出,外婆的音容笑貌,外婆生前与我在一起的点点滴滴,尤其是外婆一次次目送我远去的情景都清晰如昨地出现在我眼前。

听母亲讲,外婆的命运可谓多舛。幼年的外婆父母双亡,成为孤儿。成年后,经人介绍,与我外公相识并结婚,外公带着我的外曾祖父母入赘外婆家。外婆一生孕育一女、四男,我母亲排第一。原本贫穷的家因了人口的递增,经济更加拮据,他们势单力薄,在村里没少受别人的欺负。老天从来不对命苦的外婆生怜悯之心,而是让外婆雪上加霜,似乎非要外婆尝尽人间的一切苦痛才肯罢休。外公四十多岁重病缠身,没过几年就丢下年迈的父母,体弱的妻子和一群孩子而撒手人寰。那时不到十九岁的妈妈生下我哥没多久。中年丧夫的外婆在创巨痛深中硬是咬紧牙关与命运抗争,用她柔弱的肩膀挑起了生活的重担。

在我有记忆起,外婆就是一位体弱多病的老太太。她瘦骨伶仃,佝偻着背,一双眼晴深深凹陷,颧骨凸起。外婆常年哮喘、咳嗽,显得弱不禁风,稍走远点就要靠拐杖支撑。除了炎热的夏天,其他三季见外婆头上日日裹着一条净色柔软的四方毛巾,嘴里常发出难堪病痛折磨的呻吟。

外婆虽然瘦弱,但这并不影响她勤劳、爱干净的品质。打扫卫生是外婆每日重复多次的劳作,她的屋外不见一片落叶,屋内不见一点纸屑。外婆把家什摆放得井然有序,锅碗瓢盆洗得光亮,灶台擦得一尘不染,就连火塘前放置杂物的横木也总擦得干干净净。无论是身上穿的,还是床上盖的、垫的,外婆都换洗得勤。她洗被套和床单很是讲究的,一律要烧肥皂生姜水将其浸泡一二十分钟,待肥皂与生姜的香味充分渗透到被套、床单里再搓洗,洗净后还要烧米浆水浆。看似简单轻松的家务活实际是繁锁而劳累的,尤其对外婆这样虚弱的老人来说更是繁重的。外婆时不时停下手中的活,伸伸腰,用手一边捶背一边叹口气自言自语:“唉,老了,不中用了!”累得精疲力竭时,就咐咐我小舅继续她未完的事。一场劳动下来,外婆气喘吁吁,汗流浃背,心里却是甜滋滋的,从她满脸的微笑可知她对此事甘之若饴。经太阳曝晒过的被子满溢着阳光的味道,晚上,睡在外婆那干净、整洁,散发着生姜香的床上,我感到格外的温暖、舒适、安恬,很快就酣然入梦了,连那夜的梦都流溢着甜甜的味道。第二天起床时,外婆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,把床单抹得平平的,不留一丝褶皱。外婆做事就是这样一丝不苟。

外婆家的后坡上种了几棵枣树。春来,嫩叶满枝。夏来,枝繁叶茂,青果累累,一片片叶、一颗颗枣在明媚的阳光下、在清风中笑响着、摇曳着,婆娑的影子曼妙绝伦,它们蓬勃的生机宛如即将喷涌而出的泉水。外婆踮着脚,一手抚着树干,一手横在额角挡住那因仰望而直射眼睛的阳光,嘴笑成了一弯新月。穷苦的年代,对农村孩子来说,花钱买零食简直是痴心幻想,满树的枣子正好可以让她心爱的外孙女满足食欲,这怎不令她高兴呢?深秋,密匝匝的小灯笼把枝压低了,外婆高兴地叫来舅舅打枣,枣子在长竹的拍击下哗啦哗啦地下起了一场红雨,煞是壮观,满脸皱纹的外婆此时笑得眼睛成了两条弯弯的细缝。外婆自己是舍不得多吃红枣的,尝几颗算是不辜负红枣的一番美意。外婆将半红的枣选出来蒸熟,再撒上砂糖焖一会,待糖彻底融化到枣肉上取出,等到不烫嘴了就送到我手里,任我姿睢地大吃一番。这对于一年里难得有零食解馋的我来说无疑是一顿丰盛的美味,外婆见我吃得津津有味,高兴得手足无措。那些熟透了的红枣,外婆把它们晒干了珍藏起来留给我在以后的日子里慢慢吃。

外婆对我的爱不仅深深地蕴藏在红枣里,也蕴藏那一碗碗可口的饭菜里。外婆的厨艺不错,尽管大多时间炒的是简单的小菜,但经外婆的手,它就变得可口了,就连那辣得人鼻涕眼泪直流的朝天椒也变得好吃无比。大舅之前是屠夫,所以那几年外婆家里隔三差五有肉吃。菜一做好,外婆就给我盛一碗饭,不停地往我碗里夹肉,直堆得我的碗行成了一座高耸的山。我大快朵颐,外婆微笑着静静地看我吃,见我那狼吞虎咽的样子,娇嗔地说:“傻瓜,慢点,别噎着。”

我村与外婆村相邻,同在大江边,中间隔着一片宽阔的稻田,步行也就十多分钟的路程。两村之间不通车,只有狭窄、弯曲的田埂路。每次我从她家回去时,外婆既不舍又不放心,是一定要送我出村口的。我知道外婆走路太吃力,不忍让她受累,不忍让她忍受离别之苦,所以每次我都拒绝她送我,然而我的拒绝是永远拗不过她对我的爱的。外婆拄着拐杖,佝偻着背,颤颤巍巍地走在我身后,她每迈一步都显艰难。她一路步履蹒跚,一路重复叮嘱:“你一个人走,直接回家,千万别去江边玩水,水深危险。”外婆不厌其烦,一遍又一遍地说。为了让外婆放心,我顺从地应着。出了村口,上个坡就到了稻田边。那一眼望不到边的稻田黄澄澄的,金灿灿的,如同铺了一地金子,在碧蓝的晴空下翻着金色的波浪,送来缕缕的稻香,沁人心脾。外婆送我到此已经疲惫不堪,没有余力送我更远。两边的禾将田埂遮得严严实实,就算外婆蓄力再送我一程,她羸弱的身体哪经得起稻草的羁绊,其后果可想而知。外婆坐在地上喘气休息,等体力恢复后站起来撑着拐杖目送我走,还不忘又用同样的话叮嘱我,直到我听不见了为止。我走远了,回头看,外婆的身影已变得有些模糊了,从她姿态看,我肯定她是踮了脚,尽了她最大的力伸着腰和脖颈以便她的眼神追寻到我那远去的背影,看到此情,突然鼻子一酸,泪就流下来了。我又走了很远,回头看,外婆的身影已成了模糊的黑点,泪又一次潸然而下。外婆对我的爱与不舍就像那悠长悠长的田埂绵延不绝。

外婆去世算来已三十多年了,想起她我就泪红眼眶。金黄的稻田间,外婆那目送我的身影如同一座丰碑耸立在天地之间,闪烁着爱的光芒,那般灿烂,那般耀眼!

时洁琼,广西壮族自治区桂林市人,教师职业,酷爱读书写作,喜欢将自己对生活之美好诉之笔端,尤其专注于散文和诗词,常有习作发表于《广西日报》《桂林日报》《散文精选》等报刊杂志及网络平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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